第 68 章 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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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以前看过一本漫画,画家为作画烧死了自己的亲生女儿.那时候就觉得过度癡迷某一件东西的人都是疯子,炽热感情如潮水,来得快,去得也快,沙滩上什幺也没有留下.正如龙昭堂,他口口声声说爱我,我是他的心魔.可是他更爱是自己,所以不能容忍受一丝一毫的忤逆和伤害.
龙昭堂见我久久没答话,像戏弄老鼠猫似笑问:「你是否后悔没有服软留在我身边?其实做人腰骨还是别太硬得好.」
我深呼吸一口气,摇头道:「人可以卑躬屈膝求一时安稳,不能卑躬屈膝求一世苟存,你要烧便烧吧.」
龙昭堂低头凝视我,我抱着石头,傲慢地抬起头,準备英勇就义.
未料,怀中石头忽然动了一下,睁开眼看着我,唇边轻轻吐出一个字:「拖……」
我环顾四周兵士,心里燃起一线微弱生机,慢慢地站起,随龙昭堂美人们入帐整装,脱衣服时候「不小心」从怀里掉出易容药粉,接时候又「不小心」弄了满手,还沾到脸上,碰到眼睛,起了几点红斑,痛得直叫唤.龙昭堂看得大皱眉头,只好命人拿热水来给我细细清洗.好不容易洗了大半个时辰,红斑褪去,穿上衣服时又因 「紧张」摔倒,撕破锦衣,跌碎玉簪.
龙昭堂有些头疼地让人去取备用衣物,好不容易更衣完毕,我白衣宽袖,披着无数画上飞天仙女用的綵带,简单拢着堕马髻,斜插两根白玉簪子,赤足带着金铃,盛装站在龙昭堂马车前,瞬间吸引了所有人视线,就连守卫士兵也忍不住扭头偷看了好几眼.
石头趁机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像头狮子似地朝龙昭堂冲来,没跑几步就被侍卫们一把拦下,整个人摔去旁边,撞倒车内袖珍八宝格,将上面白玉狮子、西洋音乐盒、自鸣钟、黑曜石雕、珊瑚盆景等砸了一地碎片.
我急忙上前要扶,却被龙昭堂一把拦住,冷冷地对外面扫了眼,几个侍卫自知失职,惊恐地冲上来,将他连拖带扯丢出去,重重砸在地上.侍童和美人们手忙脚乱地收拾被打碎的珍宝,然后齐齐跪下求主人恕疏忽之罪.
龙昭堂嫌恶地看了眼不再动弹的石头,也不理地上跪着一排人,转身向我伸出手,温柔地细细重整髮簪,在鬓边挑出几缕长髮,然后打开鸳鸯瓷盒,从里面挑出一抹红胭脂,在我额上点出一朵怒放梅花,然后站后看了看,满意地拍手道:
「很好,快去吧,要天黑了.」
他沖火刑台努了努嘴,就好像让我上去随便跳个舞.我再次环顾四周,依旧没看见任何生还的希望,只好死心一步步走上刑台,準备受烈火焚身之苦.
龙昭堂兴致勃勃地拿出画笔,先画了几张没烧前的速写,正要下令点火,忽然发现我脸上没有血色,急忙停笔,再次拿胭脂给我涂脸和唇,硬装出几分好气色.
或许是老天怜见,点唇的时候,刚刚还残阳寸寸断的天空,转瞬竟下起雨来,淋湿了布置好的大捆木材.龙昭堂再蛮横也蛮不过老天,只好罢手,留待明晨天晴再烧.
我觉得自己神经已经绷紧,随时会断掉.
石头留着半条命,在外头给暴雨淋,身边都是血水.
我心疼得要命,拉起裙子就往外冲.
龙昭堂说:「你过去,我就把他手脚一根根砍下来.」
我说:「你砍他手脚,我就把脸抓花,你也别画什幺烈火飞天,画泼妇跳井去吧.」
龙昭堂冷道:「我有得是法子不伤你脸和身子,却让你痛不欲生.」
我下巴一抬,傲慢道「老子连火烧都不怕了,还怕你禽兽个鸟!」
龙昭堂气得一把捏住我下巴,捏得骨头阵阵发疼.
我艰难地吐字反驳道:「老……老子这辈子最后悔是,当时……心软,没有千刀万剐干掉你这禽兽.」
龙昭堂死死盯着我,忽然猛地低头,咬上了我的唇.我毫不犹豫地一巴掌甩去他脸上,刚修剪好的指甲拖出四道长长血痕,映在他白皙洁净脸上,格外显眼.他眼珠里是愤怒火焰,几可燎原.
我继续骂:「将来就算人们认可了你的作品,也
会加上一个词叫『魔鬼画家』,名声遗臭万年!书上所有介绍你批语都要加上作者是个变态!是个恶魔!是个疯子!是个傻瓜!是个53人!顺便一提,所有疯子画家都死得很早,而且多数得了?症,最后都进了精神病院,被124一辈子,你也差不多了.」
龙昭堂气得脸色发青,手心用力,扭断了我小指骨,十指连心,锥心刻骨痛
得我呲牙咧嘴,却依旧痛?不止,博古通今,包揽中外,各种市井粗话骂得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
后将我一脚踹出车外淋雨.
我磕磕绊绊地走到石头旁边,摸摸额头,发现他正在发高烧,却又无可奈何,只好含泪坐在露天荒野下,用自己身子将他包裹起来遮雨,周围是无数纹丝不动的侍卫,却静寂无声,天地间彷彿只有我们俩蜷缩在角落里偎依,寒冷雨点在旁边声声泣泣,诉说着孤独和无助.
有个侍卫脚轻轻挪动,悄悄将旁边一块油毡布踢了过来,其他人都装看不见,没有吱声.
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想将油毡布从地上拾起,包裹起石头.
龙昭堂暴喝声传来:「把吃里爬外的家伙拖去斩了.」
我赶紧把油毡布丢了,摇头解释:「我是自己捡的.」
好心侍卫依旧被拖去处死了,他临行前说:「小妹妹,别哭,你也很可怜,我不怪你.」
他不怪我,依旧因我而死.
龙昭堂穿着华服,孑然立于黑暗中,如王者般桀骜地巡视着他的领土.目光所过处,周围侍童低头,美人垂眸,侍卫屈膝,皆不敢抬头多看他一眼,不敢多说一句话,他环顾四周,最后独自缓缓走入车内,卧在美人榻中,听着无数甜言蜜语,抱着自己无人欣赏的画作,慢慢地看,慢慢地看……
灯下身影,比我更孤独.
雨停了,黎明黑暗渐渐褪去,朝阳总会到来.
龙昭堂派人重新做了火刑台,重新为我整了妆容.我拖无可拖,垂头丧气地告别了石头,缓缓步上高台,用绳子固定了我双脚.
风吹起满身綵带,淩乱飞舞,火光带着浓烟升起.恍惚间,我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我睁开眼,见健硕黑马踏过小河,跃过树丛,矫健飞驰.马上拓跋绝命一身黑衣劲装,微卷长髮被风吹去耳后,腰间红绳在身后飞舞,他速度比去时更快,像闪电似地笔直朝我们冲来.
一直昏迷的石头忽然睁开眼,猛地挣脱束缚,几根拇指粗的绳索随着一小片锋利黑曜石碎片,同时落在地上.他毫不迟疑地抽出旁边侍卫腰刀,跳起身,在空中踩着侍卫脑袋,跃上火刑台,鸽子翻身一刀砍断我脚上绳子,拦腰举起,用尽全身气力往拓跋绝命掷去.然后自己直直地堕向火中.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跃过人群,飞过二十余米,如过山车般冲入拓跋绝命怀里.
石头从火中滚出,在地上转了几个圈,全身痛得抽搐不能动弹,依旧大喊道:「大哥!快带她走!」
龙昭堂从惊变中回过神来,命令:「放箭!杀了他们!」
瞬间,拓跋绝命踩了两下马镫,没有掉头,也没有减速,他提着我腰再度往后一抛,自己则抽出飞索,直直向石头冲了过去.
千百支利箭,呼啸着划过长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