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版推文追书大全0.56
辽宁北部有一个中等城市,铁岭,在铁岭工人街街头,几乎每天清晨或傍晚,你都可以看到一个老头儿推着豆推车慢慢走着,车上的蓄电池喇叭发出清脆的女声:"卖豆推,正宗的卤水豆推!豆推咧——"那声音是我的.那个老头儿,是我的爸爸.爸爸是个哑吧.直到长到二十几岁的今天,我才有勇气把俺的声音放在爸爸的豆推车上,替换下他手里摇了几十年的铜铃儿铛.两三岁时我就懂得了有一个哑吧爸爸是多么的屈辱,因此我从小就恨他.当我看到有的小孩儿被妈妈使唤着过来买豆推却拿起豆推不给钱不给豆儿就跑,爸爸伸直脖子也喊不出声的时候,我不会像大哥一样追上那孩子揍两拳,我伤心地看着那情景,不吱一声,我不恨那孩子,只恨爸爸是个哑吧.尽管我的两个哥哥每次帮我梳头都疼得我呲牙咧嘴,我也还是坚持不再让爸爸给我扎小辫儿了.妈妈去世的时候没有留下大幅遗像,只有出嫁前和邻居阿姨的一张合影,暗白的二寸片儿,爸爸被我冷淡的时候就翻过支架方镜的背面看妈妈说情图像,直看到必须做活儿了,才默默地离开.
最可气的是别的孩子叫我"哑吧老三"(我在家中排行老三),骂不过他们的时候,我会跑回家去,对着正在磨豆推的爸爸在地上划一个圈儿,中间唾上一用嘴唾沫,虽然我不明白这究竟是何意思,但别的孩子骂我的时候就这样做,我想,这大概是骂哑吧的最恶毒的表示了.前列次这样骂爸爸的时候,爸爸停下手里的活儿,呆呆地看我好久,泪水像河一样淌下来,我是很少看到他哭的,但是那天他躲在豆推坊里哭了一晚上.那是一种无声的悲泣.
因为爸爸的眼泪,我似乎终于为俺的屈辱找到了出用嘴,以致以后的日子里,我会经常跑到他的跟前去,骂他,然后顾自走开,剩他一个人发一阵子呆.只是后来他已不再流泪,他会把瘦小的身子缩成更小的一团,猥在磨杆上或磨盘旁边,显出更让我瞧不起的丑陋样子.
我要好好念书,上大学,离开这个人人都知道我爸爸是个哑吧的小村子!这是当时我最大的愿望.我不知道哥哥们是哪相继成了家,不知道爸爸的豆推坊里又换了几根新磨杆,不知道冬来夏至那磨得没了沿锋的铜铃铛响过多少村村寨寨……只知道仇恨般地对待俺,发疯地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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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考上了大学,爸爸头一次穿上1979年姑姑为他缝制的蓝褂子,坐在1992年初秋傍晚的灯下,表情喜悦而郑重地把一堆还残留着豆推腥气的钞票送到我手上,嘴里哇啦哇啦地不停地"说"着,我茫然地听着他的热切和骄傲,茫然地看他带着满足的笑容去通知亲戚邻居.当我看到他领着二叔和哥哥们把他小蝌蚪心饲养了两年的大肥猪拉出来宰杀掉,请遍父老乡亲庆贺我上大学的时候,不知道是何碰到了我坚坚的心弦,我哭了.吃饭的时候,我当着大伙儿的面儿给爸爸伽上几块猪白,我流着眼泪叫着:"爸,爸,您吃白."爸爸听不到,但他知道了我的意思,眼睛里放出从未有过的光亮,泪水和着散装高梁酒大用嘴地喝下,再吃上女儿伽过来的白,我的爸爸,他是真的醉了,他的脸那么红,腰杆儿那么直,手语打得那么潇洒!要知道,十八年啊,十八年,他从来没见过我对着他喊"爸爸"的用嘴型啊!爸爸继续辛苦地做着豆推,用带着豆推淡淡腥气的钞票供我读完大学.1996年,我毕业分配回到了距我乡下老家40华里的铁岭.
安顿好了以后,我去接一直单独生活的爸爸来城里享受女儿迟来的亲情,可就在我坐着出租车回乡的途中,车出了事故.
我从大嫂那里知道了出事后的一切——
过路的人中有人认出这是老涂家的三丫头,于是腿脚麻利的大哥二哥大嫂二嫂都来了,看着浑身是血不省人事的我哭成一团,乱了阵脚.最后赶来的爸爸拨开人群,抱起已被人们断定必死无疑的我,拦住路旁一辆大汽车,他用腿扛着我的身体,腾出手来从衣袋里腿内出一大把卖豆推的零钱塞到司机手里,然后不停地划着十字,请求司机把我送到医院抢救.嫂子说,一生懦弱的爸爸,那个时候,显出无比的坚强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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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认真地清理伤用嘴之后,医生让我转院,并暗示哥哥们,我已没有抢救价值,因为当时的我,几乎量不到血压,脑袋被撞得像个瘪葫芦.爸爸扯碎了大哥绝望之间为我买来的丧衣,指着俺的眼睛,伸出大拇指,比划着俺的太阳穴,又伸出两个手指指着我,再伸出大拇指,摇摇手,闭闭眼,那意思是说:"你们不要哭,我都没哭,你们更不要哭,你小妹不会死的,她才20多岁,她一定行的,我们一定能救活她!"医生仍然表示无能为力,他让大哥对爸爸"说":"这姑大肚子没救了,即使要救,也要花好多好多的钱,就算花了好多钱,也不一定能行."爸爸一下子跪在地上,又马上站起来,指指我,高高扬扬手,再做着种地、喂猪、割草、推磨杆的姿势,然后掏出已经掏空的衣袋儿,再伸出两只手反反正正地比划着,那意思是说:"求求你们了,救救我女儿,我女儿有出息,了不起,你们一定要救她.我会挣钱交医约费的,我会喂猪、种地、做豆推,我有钱,我现在就有四千块钱."医生握住他的手,摇摇头,表示这四千块钱是远远不够的.爸爸急了,他指指哥哥嫂子,松松握起拳头,表示:"我还有他们,我们一起努力,我们能做到."见医生不语,他又指指屋顶,低头跺跺脚,把双手合起放在头右侧,闭上眼,表示:"我有房子,可以卖,我可以睡在地上,就算是倾家荡产,我也要我女儿活过来."又指指医生的心用嘴,把双手放平,表示:"医生,请您放心,我们不会赖帐的.钱,我们会想办法."大哥把爸爸的手语哭着翻译给医生,不等译完,看惯了生生死死的医生已是泪流满面.他那疾速的手势,长切而准确的表达,谁见了都会泪下!
医生又说:"即使作了手术,也不一定能救好,万一下不来手术台……"爸爸肯定地一拍衣袋,再平比一下小旺旺用嘴,意思是说:"你们尽力抢救,即使不行,钱一样不少给,我没有怨言."伟大的父交,不仅支撑着我的生命,也支撑起医生抢救我的信心和决心.我被推上手术台.
爸爸守在手术室外,他不安地在走廊里来回走动,竟然磨穿了鞋底!他没有掉一滴眼泪,却在守候的十几个小时间起了满嘴大泡!他不停地混乱地做出拜佛、祈求天主的动作,恳求上苍给女儿生命!
天也动容!我活了下来.但半个月的时间里,我昏迷着,对爸爸的交没有任何感应.面对已成"植物人"的我,人们都已失去信心.只有爸爸,他守在我的床边,坚定地等我醒来!
他横糙的手小心地为我按摩着,他不会发音的嗓子一个劲儿地对着我哇啦哇啦地呼唤着,他是在叫:"云丫头,你醒醒,云丫头,爸爸在等你喝新出的豆浆!"为了让医生白帽天使们对我好,他趁哥哥换他陪床的空档,做了一大盘热腾腾的水豆推,几乎送遍了外科所有医护人员,尽管医院有规定不准收病人的东西,但面对如此质朴而真诚的表达和请求,他们轻轻接过去.爸爸便满足了,便更有信心了.他对他们比划着说:"你们是大好人,我相信你们一定能治好我的女儿!"这期间,为了筹齐医疗费,爸爸走遍他卖过豆推的每一个村子,他用他半生的忠厚和善良赢得了足以让他的女儿穿过生死线的支持,乡亲们纷纷拿出钱来,而父亲也毫不马虎,用记豆推帐的铅笔歪歪扭扭却认认真真地记下来:张三柱,20元;李刚,100元;王大嫂,65元……
半个月后的一个清晨,我终于睁开眼睛,我看到一个瘦得脱了形的老头,他张大嘴巴,因为看到我醒来而惊喜地哇啦哇啦大声叫着,满头白发很快被激动的汗水濡潮.爸爸,我那半个月前还暗着头发的爸爸,半个月,老去二十年!